基地最近在给人鱼做实验，但我没想到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我果断和我饲养的人蛇一起跑了。

蛇尾缠着我时，那条人鱼却找了过来。

「骗子……要惩罚骗子……」

大颗珍珠从他殷红的眼尾滑落，鱼尾重重缠上了我。

我被人鱼囚禁了。

人鱼成了我的饲养员。

1

「鹿晚，你快跑吧，博士准备拿你和号做繁殖实验！」

基地最近在给人鱼配种，但我没想到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研究员同事偷偷告知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刚给人蛇投喂完食物。

我眼前浮现的，还是那双湿红的琥珀色蛇瞳。

2

我是一名非人生物饲养员。

我在非人生物研究基地工作。

在我前面来的饲养员都死了，在我后面来的也都死了，我是唯一一名活下来的饲养员。

大抵是因为这里的非人生物，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末世后诞生的怪物吧。

它们通常上身是人的脸和身体，下身却带有动物的特征。

猎奇，怪异，畸形，甚至骇人，有的却又美得不可思议。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它们投喂食物。

可能是我比较有亲和力吧，我工作了不到一个月，基地里的生物就都与我亲近了起来。

比如那条凶戾的人鱼。

据说，他是末世降临后，被发现的唯一一只人鱼，甚至很有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只人鱼。

毫无疑问，他很美丽——

眼眸是大海一般的蓝色，满是非人的漠然，发丝在水里游弋时像美丽的海藻，鱼鳍透明又漂亮，上身覆着一层薄薄的好看的肌肉，窄而瘦的腰腹处渐渐过渡的鱼尾流畅又华丽，真是梦幻一般美好的生物。

实际上，他的攻击性却是最强的，他经常撞击水下的设备，总是想着越狱，因此他是被电得最多的那个。

可他让我碰，只肯让我碰。

甚至还会给我摸他银蓝色星辉一样的鱼尾巴，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流泪，然后捧着莹白绚烂的珍珠送给我。

每当我过去投喂食物时，他都不会先碰鱼和虾，而是第一时间像只小狗一样蹭我的手，用蓝眼睛仰望着我，样子无害又诱惑。

但我不能先喂别人再去喂他，被他闻到其他生物的气味，他会发脾气，会背对着我，用尾巴气呼呼地拍打水花，会好几天不理人。

当然，如果我因为有事耽误了，投喂来迟了，他也会生气，会躲在水下好久都不出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我细细地诱哄了，通常哄好了，他就会乖乖钻出水面又蹭我的手了……

可能正因为如此，博士就把主意打在了我身上？

可人类和人鱼要怎么繁殖呢？

未免太荒谬。

3

傍晚，我又去投喂人蛇了。

人蛇没有动。

我知道他抑郁了，他每天都不怎么吃东西，一动不动地盘在那里，一副蔫嗒嗒的模样，除了我路过的时候，他几乎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一下，他丧失了求生欲。

基地里有很多非人生物到了后期都是这样。

毕竟不是被电击，就是被注射试验药剂，要么就是被活体取细胞组织研究，还有的，被强制和其他生物配种。

我看着这些遍体鳞伤伤痕累累的，拥有着和人类一样的面孔的，甚至还会说话的生物，有些时候很难不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我自己似乎都要自身难保了。

我还得到消息，大抵是因为人蛇的绝食，研究员决定榨取他最后的价值。

两天后，他们准备给他注射进化的药剂，但是前面十几个非人生物在注射了这种药剂后都凄厉地嘶嚎着死去了。

「求你……」

在我要走的时候，冰冰凉凉的触感忽然缠上了我的手腕，是人蛇的尾巴尖。

人蛇瞳眸里氤氲着泪雾，又一次哀求我帮他结束生命。

我心软了，他太可怜，也太漂亮了，通体雪白，鳞片闪闪如钻石，银色的长发，琥珀蛇瞳似琉璃，五官绮丽深邃，比什么人类明星都要好看。

所以第二天深夜，我偷偷找机会，断掉了实验基地的电闸，打开了关押人蛇的玻璃房的门……

4

黑暗里，我带着人蛇往基地外跑。

半道上，路过那个和大海比起来狭小又黑暗的小池子时，哗啦一声水响——

美丽的人鱼偷偷探出了完美的线条流畅的上半身，他蓝色的瑰丽的眸，深深望着我，藏着深深的依恋。

「晚……晚去哪……」

幻歌一般动听的嗓音，从他殷红染血般的唇瓣间流泻而出，有些急切。

「我们要离开。」

「晚晚要带我走。」人蛇说。

啪一声重重的水响，是人鱼的尾巴在用力拍打着水花，他冰冷而又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人蛇，瞳眸里染上了凶戾和红意，却在看着我时，复又软了下来。

「我也要……晚，我也要……」

「晚……带我走……」

人鱼游到了岸边，湿漉漉而又漂亮的透明鱼耳朵，小兽撒娇一般蹭着我的小腿，瞳眸闪着光，黏腻又蛊人，很是让人心动。

我其实也很想把人鱼放走，其实我想把这里所有受苦的生物都放走。

但我知道不行，至少今天不能带着人鱼。

他是水生生物，不像人蛇，可以在陆地上游弋，这附近没有海也没有河，搞不好我们都会被抓到。

我弯下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嗓音温柔地哄：「会带你走的，但要再等等。」

「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就你带走，好不好？」

「那他呢……」人鱼看向了人蛇，「晚要跟他走吗……」

「当然不会。我今晚送走它后，还会回来的。」

「我也要今晚……」

「晚，今晚就带我走……」

人鱼似是急了，平日里我想碰都很少有机会摸到的绚丽鱼尾直接圈上了我的腰肢。

是那样用力，水花直接沾湿了我一大半的衣服。

我痒得轻轻蹙了下眉，「你不能上岸。我需要给你弄个大的水箱，还有推车，这需要时间。」

「我可以。」人鱼说着，就要跃上岸。

我一把摁住了他不安分的尾巴。

「不可以。你的尾巴这么漂亮，鳞片也漂亮，会被地面磨坏的。」

「我喜欢你的尾巴。」

「……」

人鱼没有说话，尾巴在我手底下僵硬得厉害，透明的耳鳍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就连蓝色的鱼尾似乎都粉了起来。

他在害羞。

有点可爱。

我不由又多摸了几下。

「乖，再等等，再等等，我很快就回来了……」

人鱼挨着我不动了，像是被我哄好了，又蹭了蹭我的手，他答应了，松开我，游进了水池里。

5

费了很大的周折，我成功放走了人蛇。

第二天，我若无其事地上班。

我准备今晚就找机会带人鱼走。

当我拎着一大桶海鲜投喂人鱼时，身后的电子门却传来一阵响动，门被人锁上了。

我和人鱼被关在了一起。

无论我怎么做都打不开。

博士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小鹿啊，你千不该万不该放走人蛇，这下好了，你得赔偿我好几个宝贝。」

起初，我还没反应过来「赔偿好几个宝贝」的意思。

「你长得漂亮，身材好，智商不低，我测过了，你的基因序列也不差，生出来的人鱼宝宝一定很完美。」

博士声音含着狂热，仿佛已经看到了什么美妙的场景。

我很愤怒，也很生气，可我无能为力。

忽然，我小腿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触感，是人鱼戏水时的水花飞溅到了我身上。

「晚？」人鱼歪了歪美丽的脑袋，眨了眨蓝色的瞳眸，像是有些疑惑。

我本不想迁怒于他的，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嗅着他身上的气味，莫名有一股躁意……

下一瞬，人鱼游到了岸边，凑了过来。

他近距离观察着我，英挺的鼻子细细嗅着，像小狗一样探究搜寻着什么。

「晚……晚？」

看着人鱼纯稚美丽的脸，我脸红了起来……

因为近距离下，那气味更加浓烈了。

像是沁着甜意的蜜果点心，又像是别的什么混合在了一起的华丽香水，甜腻，吸引人。

我知道这不对。

我也知道此刻，我和人鱼的一切都在监控之下，甚至于，博士和研究员们可能都在观看……

6

「走开！离我远点！」

再也忍不住，我给了人鱼一巴掌。

人鱼有些委屈，瞳眸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晚……？」

「晚怎么了？」

「不要离晚远一点，不要……」

人鱼又蹭了过来。

在我连续打了他好几巴掌后，他依旧锲而不舍地往我这里凑，像是有些焦急。

手掌也覆上了我的脸。

说实话，他的手掌很凉，哪怕覆着透明鱼璞，也很漂亮，比人类的手居然还要好看……

该死的，博士肯定在我今天的晚餐做了手脚！

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不正常。

「离我远点！不然以后都不理你了！！」

「晚……」

人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望着我的样子似是有些受伤。

但在我坚持的眼神下，他松开了我，鱼尾用力一甩拍打了下水面，就游到了池子的最另一边，开始背对着我了。

我知道他生气了。

但我现在没空哄他，我下了水，沉到了水池底下。

我冷静了不少。

直到……

某种人类听觉无法企及的瑰丽声音在水池里响了起来。

缥缈，梦幻。

带着震撼，与惑人心弦的味道，述说着人鱼的伤心与难过。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禁不住朝他游了过去。

我刚想挨近他，他就躲了开来。

一连好几次都是。

就像刚才他想凑近我一样。

现在好了，我俩的位置调换了过来。

而我也终于看到了，人鱼蓝色瞳眸里氤氲着潋滟的水光的样子，大颗大颗绚丽的珍珠掉了下来。

他可真美。

哭起来的样子都好美。

我不合时宜地想。

到底我只是个普通人，让我在水里面抓人鱼不是闹吗，扑腾了几下我就没力气了。

忽然我灵机一动，重新沉入了水下。

我开始装死。

然后我挣扎着，一副腿抽筋，扑腾水花，怎么也游不上去，呼吸开始困难的样子……

「晚……晚……」

人鱼终是游了过来，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在昏暗的水下，恍惚地看着那梦幻般的美好生物，一把捏住了他的尾巴。

「抓到你了吧！」我说。

人鱼透明的鱼鳍和蓝色尾巴又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晚，坏……坏晚……」

人鱼任由我揪着他的尾巴，手臂却圈紧了我，像是在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分明是你笨，小笨鱼。」

只是，我嘴角刚漾出笑意，一片冰凉幽蓝的物什就堵了上来。

咕咚一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咽下去了。

咽……下去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

人鱼没有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鱼身上最宝贵的鳞片，也是人鱼身上唯一不可再生的鳞片。

人类吃了以后却可以在水下自如地呼吸。

7

夜晚，噼里啪啦的电流声音，惊醒了我。

窝在岸边睡觉的我，还没反应过来，电子门就打开了。

「鹿晚，快走！」

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是之前给我通风报信的研究员同事。

「博士现在不在基地，但接下来他准备给你和人鱼用药……」

「今晚是最后离开的时机。」

用药？

博士已经用药了好吗，难道接下来还准备用更过分的药吗？

「快走，跟我来！」

我没动，因为身后水池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人鱼在痛苦地拍打着水花。

「晚……晚……」

人鱼眸中沁出水雾，却依旧巴巴地望着我，苍白美丽得可怜。

「这只怪物……」同事也看向了人鱼，皱眉。

猝然，人鱼猛地直起身子，猩红着瞳眸，朝着同事龇了龇牙，露出鲨鱼锯齿一般的锋利牙齿，看起来有些骇人。

全然没有和我相处时的无害与乖巧。

同事连忙将我往后面一拉，「放心，我开了最大的电流，他上不来岸，没办法伤害你。」

下一瞬，巨大的水花四溅着，如同事说，人鱼全身卸了力，重重摔进了水池子里。

「人鱼不是怪物。」我说。

「把电闸关了。」

「我要带他一起走。」

同事摇了摇头，「不，这不可能，你也看到了，他很凶。」

「我会约束他的，他很听我的话。」

「鹿晚，你忘记了吗，号是博士最重要的实验体。带走他，你逃不掉的，你跑到天涯海角，博士都会想办法去抓你的。」

我知道同事说的是对的。

因为人鱼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只人鱼，人鱼在基地的一切待遇都是最好的，就连活体试验都很少做。

「可是……」

「放他离开不容易，等再有个好时机吧，至少不能让博士知道逃离基地和你有关。」

「还是说……」同事顿了顿，看向了我的眼睛，有些锐利，道：「你真的想和号繁殖出怪物吗？」

「……」

我当然不想。

「鹿晚，时间真的要来不及了，博士随时会回来！」

我最后看了人鱼一眼。

「我会救你的，等我……」

人鱼没有说话，苍白的身躯和鱼尾无力地泡在小小的水池里，那副样子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

只是哪怕我已经转身了，那双幽蓝的眸瞳，也一直深沉而又灼灼地望着我，像是在看着唯一重要的东西。

8

逃跑的路上，我遇到了人蛇。

人蛇在基地的时候就很黏我，他求我带着他一起走，他想和我在一起，我本想拒绝的。

那琥珀般的瞳眸里又浮起了雾气，波光粼粼的尾巴上还染着新鲜的血痕，可怜又美丽，我又一次心软了。

就这样，我们一人一蛇上路了。

不过带着他的好处也渐渐显露出来了，他虽然是条抑郁的小蛇，但他尾巴足够长，体型不小，体重也不轻，真要攻击起来，很少有生物是他的对手。

最终，我们寻了个还算安稳的山洞当作家。

每晚，没有安全感的小蛇都要贴着我睡，尾巴尖更是要绕着我，仿佛这样他才不会回到在基地被研究凌虐的日子。

我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明明周围的其他生物都很怕他，见到他和身上有他气味的我都绕着走。在我面前他却小蛇依人得紧。

我给人蛇起了个名字，叫白璃。

我们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可是有一天晚上，性子一向温顺的白璃像是突然暴躁了起来。

夜里，明明之前他都是很乖巧的，能一夜保持在同样的位置一动不动。

这次，蛇尾却不安分极了……

9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是要蜕皮了吗？」

毕竟他也算是蛇，我想。

帮基地五条蛇蜕过皮的我，甚至还想手动帮他剥一下皮。

空气里，我嗅到了有些像香草冰淇淋一样甜丝丝的香气。

末世了，很久都没有吃到冰淇淋了，我以为我是馋出了幻觉。

可那甜香愈来愈浓稠，有些古怪，闻久了还会让人心脏怦怦乱跳。

一阵风吹来，我浑身激灵了下，我意识到那可能是动物的信息素，标志着某种信号。

第二天，缓过来的白璃也很羞愧。

他知道我不喜欢他这样，开始和我分开了。

但他的状况愈来愈严重，后面干脆一连几天晚上都没有回来。

一个星期后的深夜，我睡熟了。

香草冰淇淋的沁凉甜香，从上到下铺天盖地地萦绕在山洞里……

我惊醒了过来。

「晚晚……呜，晚晚……」

白璃软软地哼着，琥珀蛇瞳里漾着薄薄的水雾，银白色眼睫在簌簌地抖，眼尾红红的。

我想。

鬼使神差地，我触上了那波光粼粼的银白鳞片……

砰！！

山洞用废弃木板遮挡的门上传来一声巨响。

有什么又凶又猛的大家伙撞了进来。

妖冶瑰丽如海水的瞳眸，以及银河缎子般闪着光的蓝尾巴，出现在我视野里。

我意识到，是他……那条人鱼！

那条被我暂时遗忘的人鱼，他居然找来了！！

10

视线落在我和白璃身上……

人鱼瞳色幽暗凶戾起来，鱼尾猛地缠上了我，将我卷了过去。

处于特殊时期的白璃暴躁得厉害，见人鱼抢走了我。

他蛇瞳一红，砰一声响，蛇尾一甩就和人鱼撞在了一起。

人鱼也不遑多让，鱼尾和蛇尾抽在了一起，很是凶残。

我趁机跑了。

毕竟他们都是非人类，打起来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挺吓人的。

当然，最主要还是怕人鱼，他刚才那种非人的可怖眼神，让我有一种诡异的不安之感。

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

人鱼分明是水生生物，我和白璃居住的洞穴附近并没有河泊和海洋，他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又是怎么从基地逃出来的呢？

很快，我知道了答案。

我不知道白璃怎么样了，但人鱼追上了我。

用的是双腿。

不愧是传说中最美丽的物种，即使是这种自然原始的状态下，他的双腿也是笔直修长有力，肢体流畅有型，肌肉线条分明，犹如梦幻冶丽的美神降临。

只是，每走一步，他脚下就会流下蓝色的液体。

见我的视线落在他的双腿上，如同幻觉一般，那双腿又幻化成了蓝色绸缎一般的鱼尾。

随后，卷住了我。

人鱼苍白结实的手臂也紧紧箍住了我。

「骗子……要惩罚骗子……」

人鱼将下巴亲昵地搁在我肩头，大颗珍珠从他殷红的眼尾滑落。

我被人鱼囚禁了。

人鱼成了我的饲养员。

11

说是惩罚，起初，人鱼倒是没有对我做一些特别过分的事。

只是把我囚禁在了大海深处的洞穴。

人鱼的洞穴很大，有很多不知名的珊瑚，闪闪发光的水生植物，还有一些漂亮的宝石珍珠，和贝类的壳，将洞穴装点得奇幻又美丽。

每天，人鱼都会在洞穴里，用尾巴紧紧圈着我，像是锁着什么最珍贵的宝物，还会给我投喂食物。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趁人鱼不在的时候，或者睡着的时候偷偷逃走。

但每晚，他都会唱歌。

奇怪陌生的蛊惑音符从他完美的嘴唇溢出，我也不知道他唱了什么，每次都会痴迷地看着他的脸，不知不觉地挨着他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时，又会对上他偏执黏腻的瞳眸，人鱼那条绚烂的尾巴依旧牢牢圈着我，不给我逃离的机会，而一旁多了一些食物。

初始时，我是不愿意吃那些食物的，但是我很饿。

后来想着要有力气逃跑，干脆把这些海鱼海虾什么的当刺身吃了，大抵是深海出的鱼类，这些鱼肉质还算鲜美，就是有些腥。

「我要吃熟的。下次弄熟的。」

翌日人鱼果真给我弄了熟的鱼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就这样过了两天，我捏着人鱼的尾巴尖，开始跟他谈判。

「松开我。」

「我不会跑的。」

很好，鱼尾直接像绳子一样，还打了个结，就离谱。

我连忙：「我是要上厕所……」

「况且，你就在这里，就算我要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在基地时，人鱼就是只有洁癖的人鱼，闻言果然松开了我。

紧接着，尾巴又圈住了我，却是将我带离了洞穴。

他游得很快。

等我解决了以后，又飞速带着我回了洞穴。

嗯，鱼尾巴依旧桎梏着我。

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好，我觉得血液都要不流通了。

他的手臂伸了过来，捏住我的下巴，示意我看他：

「尾巴……鳞片很漂亮的，晚不喜欢吗？」

说这话时，他眨眨眼，透明的鱼鳍泛起浅浅的淡粉色，更加美丽了。

我看得呼吸一滞，我想起了我之前说过的话，难道他一直都记着吗？

不等我回答，人鱼尾巴上的那个结更加牢靠了。

「果然不喜欢了，要不然也不会好久都没来找我……」

「骗子，骗子……鹿晚，骗子……」

人鱼声音凶狠起来，眼尾却氤氲着红意，眼看着就又要掉珍珠了。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忙道。

在逃亡的这段时间，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回去救人鱼。

我总想着等避过了风头，就偷偷地回去，再想办法。

可是我每次动身的时候，白璃都会黏着我一起。

而且每当靠近基地的时候，白璃就会不吃不喝，眼神哀伤不安，他的创伤PTSD很严重。

我也不是没有背着他偷偷走过，但每次都会被不放心我的白璃追上。

因为白璃，我只好暂缓下这件事。

谁想，听完我的解释，人鱼的眼瞳更红了，珍珠直接掉了下来。

然后低头，就用力给了我一口……

人鱼是肉食性生物。

血的腥味对他们来说，是种甜点，是会令他们兴奋的物质……

12

人鱼忽然围着我开始跳舞。

人鱼是传说中的瑰宝，舞姿自然也是世间生物都无法比拟的曼妙与震撼，光是那条如靡丽的纱般闪着光的尾巴，就足够迷人。

深海里，美丽的人鱼边跳舞，边唱歌。

那双幽蓝色的宝石瞳眸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

也只能看到我。

我看着他眼尾红红，不停掉珍珠的貌美模样，听着他殷红的唇间流泻出的醉人歌声，情不自禁陷进去了。

……

第七天，人鱼用鱼鳍蹭着我的脸颊，像只可怜的小狗，还捉着我的手，轻轻碰他的肚子。

「这里，有人鱼宝宝了。」

「还不止一个。」

我：「……」

这，这就有了吗？

也，也太快了吧？

而且是人鱼生宝宝吗？

人鱼却圈紧了我，眼瞳红红的，又开始掉珍珠了。

「骗子，不许再骗我，不许再离开我……」

我看着这几天，洞穴里都快要堆成小山的珍珠，只得点头应了。

行吧，既然不用我生，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负责了。

13

我开始关心我早就想问的问题。

当然，这也是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他的鱼尾巴为什么可以变成双腿呢？

难道末世了，这世界上也有女巫了吗？

人鱼告诉我，是博士给他注射了药剂，他记不得注射了多少种药剂，只记得鱼尾很疼很疼，他也不知道疼了多久。

后来，他就能幻化出双腿了。

只是每在陆地上走一步，都是针扎一般钻心地疼，走得太久了，脚底还会沁出血来。

人鱼说着，又幻化出了完美的双腿。

眼看着又要掉珍珠的人鱼，我忙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

「知道疼，还不快变回来！」

人鱼这才又把腿重新变成了鱼尾，然后熟门熟路地卷住了我。

「那你是怎么离开基地的呢？」

「他们要我跟其他生物生小人鱼。」

？

「可是人鱼的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我只给晚生小人鱼……」

人鱼说着，耳朵和尾巴又羞涩地粉了起来，蓝眸里漾着只对我才有的深情和专注。

下一句却是：

「所以我就把他们都弄死了……」

「可惜晚不乖，居然和那条繁殖期的蛇在一起……」人鱼眼尾湿漉漉的，「我只好把他也弄死了……」

「晚……晚我做得对吗……」

人鱼嗓音甜甜的，红着漂亮的眼瞳，邀宠一般贴过来，黏腻不停地蹭着我的脸颊。

我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把白璃也杀了？！」

「白璃是谁？」

「白璃是人蛇的名字。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杀了他？！」

「……那条蛇有名字了，是晚起的？」

「我都没有名字，晚都没有给我取名字……」

人鱼眼睛更红了，委屈极了。

酸意在泛滥。

「晚就这么喜欢那条蛇？」

人鱼眸色一暗，荫翳涌起。

我还想问些什么，但人鱼的尾巴又熟练地打了个结……

14

我虽然怨人鱼杀了白璃，但为了孩子只得暂时忍耐。

后来我才知道，白璃没有死。

事情还得从我和人鱼过了一段还算和谐的日子说起。

时间过得飞快，我觉得我的身体有些不对劲，腿上开始长出一些波光粼粼的东西。

就好像……人鱼身上的鱼鳞。

只是，我的颜色是粉色的。

难道是因为我和人鱼待得太久了吗？

我也会变成人鱼吗？

我想问人鱼，那日海面上却不平静，似乎是有什么大家伙在水里翻江倒海。

人鱼安抚了会儿我，让我待在洞穴别乱跑，他就匆匆离开了。

洞穴外却传来了轻轻的拍打声。

「晚晚，晚晚……」

是白璃的声音。

我以为听错了，但当我拨开水草，真的看到了漂亮的小蛇时，我内心松了口气，继而是欣喜。

小蛇不安的尾巴尖第一时间缠上了我的手腕，大抵是嗅到了我身上浓重的人鱼味，小蛇亮晶晶的蛇瞳忽然有些黯然。

白璃告诉我，是他让故意把海里的鲨鱼怪引到附近的海面上的。

他让我跟他走。

我犹豫了。

人鱼说过，这几天小人鱼就要出来了。

「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你快要变成人鱼了。」

白璃的话惊醒了我。

「变成人鱼？」

白璃的视线落在了我腿上的粉色鱼鳞，「嗯，如果继续待在海里，你可能会进化成人鱼。」

是了，明明昨天还只有两三片鳞片，今天就多了十几片。

如果再多一些呢？

怪不得，最近我吃鱼和虾都不用熟的，有时候还从人鱼嘴里直接抢生的，并且觉得鲜美极了，甚至闻不出来腥味。

我确实在进化，如果继续下去，难保不会长出鱼尾巴，彻底变成人鱼。

那样我还能在陆地上行走吗？

我还能吃出来人类食物的味道吗？

我还是人类吗？

我很不安。

我又想到了人鱼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我走了，孩子就要没有妈妈了。

但是有人鱼这个男妈妈在，好像……也行？

15

「我跟你走。」

「但等我上岸后，你可以帮人鱼把那只鲨鱼怪引走吗？」我看着白璃说。

我说不清是不放心人鱼，还是人鱼肚子里的孩子。

我也知道我这样有点像抛妻弃子的渣男。

可我只想做个简单的人类。

我不想做鱼。

如果和人鱼商量，他肯定不会同意我上岸，还会用鱼尾死死地困着我。

我可受不了。

这大概就是陆生生物和水生生物的隔阂吧，物种不同，习性也不同。

白璃同意了，我一个人先上岸走了一段路。

在森林里，我遇到了熟人。

是之前救我的研究员同事，他居然还活着！

同事见到我也很开心。

「知道吗，基地已经不复存在了，那条人鱼毁了一切，博士也死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继而，他镜片后的眼睛一顿，蹙了下眉：「你身上的……鱼味很重。」

「这么明显吗？可能是因为我刚才抓了鱼。」

我开始庆幸自己在废弃的渔村找了条长裤换上，不然就要被发现身上的鱼鳞了。

「还以为你是遇到了那条人鱼。」

同事说要和我结伴同行，好有个照应。

恰在这时，白璃赶了过来。

就这样，我们两人一蛇上路了。

……

白璃去找食物的时候，同事叫住了我。

「你不怕那只怪物吗？」

「白璃很乖的，它只是一条无害的小蛇，和我们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是吗，这样啊……」

同事露出一个神秘古怪的笑，我还来不及躲，手臂就被什么扎了下。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意识……

16

我再睁开眼睛时，是在基地的繁殖实验室。

是的，基地的繁殖实验室。

哪怕我已经离开了基地一段时间，我还是记得这里。

这里，因为繁殖实验死去的非人生物也不少。

可是基地不是已经被人鱼毁了吗？为什么地下室还在？

为什么之前救我的同事会用针扎我，把我绑到这里？

很快，我知道了答案。

因为，繁殖实验室除了我，还有个白璃。

「人蛇和人鱼会繁殖出什么怪物呢？会同时拥有人蛇和人鱼的优点吗？」

同事明明不在实验室，兴奋的声音却响彻房间。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是你！你没死？！」

「啊，被发现了呢……」

同事换了副声音，是……博士的声音。

原来同事是博士变的，博士融合了其他怪物的基因，所以他不仅没死，还能够模拟出各种人形。

空气里涌起古怪的气味，我知道，那是促使怪物们繁殖的荷尔蒙药剂。

我知道不可以坐以待毙。

我开始绕着白璃的尾巴躲。

「小鹿你这是做什么？」博士不高兴了。

「那条人鱼可以，人蛇不可以吗？」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人蛇琥珀色的蛇瞳忽然猩红了起来。

「小鹿听话，帮我培育出人蛇和人鱼组合的新物种，我就打开实验室的闸门放你出去，怎么样？」

我当然不愿意。

更何况，博士还在监控前围观着我和白璃。

「啊——该死的……是你……鱼……嗞嗞……」

陡然，博士的声音走了调，像是遭遇到了什么可怖的事，彻底没了声息。

可我也顾不上细想了，因为我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刺刺的酸胀和疼痛感。

太疼了，我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而我的嗅觉，此刻对动物的信息素敏感得很，那股子特殊香气要比第一次闻到时浓烈多了。

不受控制地，我的双腿居然变成了一条绮丽漂亮的粉色鱼尾，肩头的黑发居然也变成了银白色的头发。

我身上也散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类似于水蜜桃的甜香。

和香草冰淇淋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梦幻味道。

就在我的鱼尾要和蛇尾扫到一起的时候，繁殖实验室的大门被蓝玉撞开了。

是的，蓝玉。

蓝玉是我在人鱼不停缠着我撒娇的情况下，我给他起的名字。

人鱼蓝色瞳眸里浮起凶光，冲进来就咬住了人蛇的蛇尾。

人蛇不遑多让，两只打得超级凶。

我又一次开始趁机逃跑，却在外面看到了两只可爱的小人鱼。

一只蓝眼睛蓝尾巴，一只白头发粉尾巴，都是blingbling的那种漂亮。

「妈妈，是妈妈，是活的妈妈耶！」

粉尾巴的小人鱼，奶声奶气的声音率先响起。

蓝尾巴的小人鱼也奶唧唧地说话了：「不可以说你不是麻麻哦，麻麻的头发和鱼尾颜色，和妹妹的一模一样，一看就是麻麻！」

我看着他们，快要被萌化了。

我当然拒绝不了。

于是，我决定拐走两只小人鱼。

嗯，我带着两只小人鱼一起跑了。

17

我和小白、小蓝生活了一段时间。

只有一个感觉：无痛当妈的感觉真好。

不像人类小孩，脆弱、爱哭，生活无法自理。

小人鱼的身体很强壮，加上人鱼洁癖的天性，他们会自己清洁和觅食，有时候还会给我送食物。

平时在水里围着我游来游去的样子，更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还会唱歌给我听。

我觉得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嘴角漾着笑意时，我看到了一条银白色的蛇尾巴。

「我……可以住在这附近吗？」

「我可以照顾你们，可以保护你，还有……小人鱼。」

白璃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除了特殊时期，小蛇的性子还是比较温顺的。

我不介意有他这么个邻居。

我同意了。

当晚打雷了，我还没彻底睡着，手腕处就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凉意。

「抱歉，尾巴尖可以贴着你睡吗，打雷会让我想起在基地里被电击的日子……」

腕骨处，小蛇的尾巴在颤抖。

我一抬眸，就对上了一双琉璃似的瞳眸，他在乞求地望着我。

貌美又脆弱。

我心一软。

「好啊……」

「那，整条尾巴可以都圈着你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拒绝……」

我刚要说好，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不要答应他，他在骗你！」

骗我？

怎么可能，小蛇那么单纯……

「他早就被注射了进化的药剂，成功进化出一项能力：能够操控别人的大脑，让他人在他的指令下做出他想要做的事。」

我一时之间没能完全消化人鱼这段话的意思。

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人鱼继续道：

「他比我更早注射进化的药剂，并且操控了基地所有人的大脑。」

是这样吗？

我还是不敢相信，因为小蛇之前抑郁的状态真的很可怜，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伪装了吗？

那他特殊时期的失控,难道也是伪装吗？

之前「同事」把我和他抓到繁殖实验室,也是白璃自己的手笔吗？

18

我看向了白璃。

我以为他会狡辩，但他没有掩饰，眼中流露出了一丝邪恶的非人的味道,当着人鱼的面，蛇尾一圈一圈紧紧地缠住了我，昭示着他的占有欲。

「除了晚晚,人类都是那么面目可憎，不使点小手段，又怎么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呢。」

人蛇脑袋亲昵地蹭着我的发丝,手指摸着我的脸颊，口吻很是温柔,道：

「晚晚别怕,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你，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出奇地,我没有害怕，我忽然觉得这样才是非人生物的本色才对。

美丽，强大，善于伪装。

「要怪就怪这条该死的人鱼,如果不是他,我和你已经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我们现在也有两条小人蛇了。」

人蛇看着人鱼满脸憎恶。

人鱼亦是,瞳眸满是凶戾的光。

他们再次打起来了。

围观间，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怪不得在进化后的人鱼面前，白璃从来都没有落得太下风,原来他确实早就进化了。

他们打了很久，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我没有再围观,我只觉得好困,最近总是好困,睡不够的样子,我陷入了深度睡眠当中……

19

……

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里面正播放着游戏里的怪物CG画面。

银白色头发、琥珀色蛇瞳,五官深邃绮丽的人蛇；蓝色瞳眸、波光粼粼的鲛纱鱼尾，梦幻绚丽的人鱼。

透过屏幕,他们风格迥异却同样迷人的眼睛仿佛正在注视着我一样。

我瞬间被迷住了。

不愧是我花费了好几个月，熬了好几个大夜,倾注了巨大的心血做出来的亲儿子。

就和我梦里看到的怪物一样,漂亮得不可思议。

我又点开视频美美欣赏了一遍。

忽然我灵机一动，又动手设计了两只和梦里一样可爱的小人鱼。

想了想，我又补上了两只小人蛇。

又熬了一个星期后,我看着这些彻底完工的游戏怪物，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我这才有时间彻底泡了个澡，连头发都没有吹,倒头就睡在了床上。

我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起床，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刚准备继续睡，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腿上似乎有些凉,我随意摸过去时，手指上沾到了一片闪着光的蓝色鳞片。

而枕头上，居然也有两片钻石般的银白鳞片。

（本篇故事完结）